儿科,穿越半生的灯火三

年秋天，儿科重症监护室来了一个早产儿，体重g，是从本院产科转过来的。早产儿，这种情况很常见，但是体重这么低，孕期29周的，不多。医院治疗，活下来的希望不是很大。

孩子的母亲急产，差一点生在路上。陪产妇来的是她的一个亲戚，帮着垫付住院押金元，看样子也不富裕。孩子爸爸在外省打工，第二天才能赶回来。孩子的母亲，是他从云南买的媳妇，一口方言，不会说普通话，沟通起来很费劲。

家属做的的决定是一定保住这个孩子。主治大夫跟陪同的亲戚谈了很久很久，医院。

第二天下午，我见到了孩子的父亲，一下子惊呆了。只见孩子的爸爸佝偻着背，左眼外斜视，而且一说话，就知道智商不高，勉勉强强可以理解病情。

原来，他们结婚好多年，好不容易怀上这个孩子，也这是说，这是个珍贵儿。所以，他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哪怕砸锅卖铁。

主治大医院。出乎意料，他签了一系列知情同意书后，医院治疗。

促进早产儿肺成熟的药，是自费的，一支多，需要连着用三天才管用。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天文数字，一般家庭承担不起。

几天后，孩子的父亲就消失了，我医院，不要了。然而两天后，父亲和亲戚又回来了。他亲戚说，孩子父亲回家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借了一万多。

然而那点钱也仅够两天的促肺细胞药。当我们试图说服孩子父亲再去筹钱的时候，孩子父亲又消失了。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这期间，孩子的母亲没人照顾，我每次买饭时，总是给孩子的母亲也买上一份，再加两个鸡蛋。后来，婆婆家的亲戚就把她接回老家。

我们联系不上孩子的父亲。出于人道主义，仍给孩子继续治疗。

孩子的第一关-感染关，是一道很大的坎。科室没有呼吸机，只能用面罩吸氧。但是，面罩吸氧又不能持续很长时间，高氧流量引起眼底病变是不可逆转的，稍微处理不慎，孩子将来就有可能失明。

我们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调整，再调整，我们一刻不曾离开孩子的暖箱。

孩子很争气，半个月后，他闯过感染关。我们松了一口气。下一步，胃肠道关和脑出血关。

又过了几天，孩子的父亲仍没回来。护士长急了，就开始一遍又一遍打他们家的座机电话，但是电话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

孩子的花费已经欠了多元，护士长汇报了主任，主任又汇报了分管院长。

也不能怪护士长，主要是欠费跑路的家长，每年都会出现几个。大夫护士辛辛苦苦治好了孩子，家长却趁晚上人少，偷偷医院。少的欠几百元，多的欠两三千。医院的规定，欠的费用，大夫护士必须平摊。本来儿科的奖金全院最少。

就在我们不报希望的时候，孩子父亲回来了。他从口袋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钱，交上住院费。其实我一直看不出孩子爸爸的态度，我猜想可能孩子父亲也是残疾人，所以表达感情有些迟钝。

又是几天，让人欣慰的是，孩子鼻饲的量一点点加大，不腹胀，消化也很好，没有发生巨结肠、肠出血等并发症。但是，也发生了意外，孩子开始出现呼吸暂停。复查凝血四项，凝血功能不是很好。大夫再次把孩子的父亲叫来谈话，说孩子成活的机率目前是七成左右，问家属态度，家属没有态度。

然后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家属里面一个可以主事的爷爷辈的人来找我：“医生，孩子爸爸妈妈想无偿献血，看能不能保佑他家孩子早点回家。”

办公室突然了没了声音，我完全呆了。然后我说：“啊，这个，这个事情你们同意吗？”老人表示是商量好了。

问了血液中心，他们两人不适合献血。

是啊，他们的体质怎么能合格呢？！

孩子已经在暖箱住了快一个半月了，鼻饲慢慢停了。我们试着用滴管喂养一段时间，准备改为奶瓶。

我们通知孩子的父亲，告诉他孩子的病情在一步步好转，过段时间，等体重大约g左右，就可以出院。

说完。只见孩子父亲眼圈一下子红了，那是无声的眼泪，一个大男人佝偻着腰，坐在办公室泪流满面。我悄悄转过头，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孩子出院那天，不巧，我正好下夜班，临走前，我特意去看了看孩子，孩子的爸爸问我：您这么早就下班啊。

我一路上回家，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放心，医院，可是孩子爸爸已经办理了出院。

我回想起，我最近这周不厌其烦地教孩子的母亲和父亲：怎么抱孩子，怎么母乳喂养，怎么拍背打嗝，怎么左侧卧位，怎么换尿布。不知道他们掌握了没有。

我怕他们不会带孩子，不会喂养，万一引起吸入性肺炎怎么办？孩子体重已经长到g，不容易。

于是，我拨通了他们家的座机，一再叮嘱他们一番。

一周后的一个白班，我早早来到科室，还没来得及换上工作服。同事悄悄地告诉我：丁xx（那个早产儿）昨晚在家发生呛奶，引起窒息，来医院时呼吸和心跳就没了。

我愣在那里，好久没回神来。

等同事离开，我一个人跑到厕所哭了一场。

第三天，孩子的父亲和亲戚，医院。我们以为他们是来找事的。不曾想，孩子的父亲从蛇皮袋子掏出十几个煮熟的苞米，特意来谢谢我们全科人。

他和亲戚特别找到我，给了我一小桶花生油。我怎么能要呢？！孩子父亲急得满脸通红。他亲戚说：“快收下吧，一点小心意，要不他会内疚的。”

内疚的应该是我们。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着一股热血涌到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