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父亲一次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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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四晚上9:20
阿甘与你不见不散
在旁人眼中,我或许算得上是个孝子。父母倾其所有把两个姐姐和我培养成人,我也倾己所有回报父母。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始终欠着父亲一件重要的东西——回乡。
01
我出生在湖南省衡阳市常宁县的一个小山村,在那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发生了一个重要的改变。
母亲是随外公外婆下放到我们村的。外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外婆虽然做过家务,但对于农活儿也是一窍不通。他们下放到了农村,还拖着三个儿女,万事皆难。为着找一个精壮劳力作依靠,外公便自己作主,瞒着15岁的母亲,与大她10岁的父亲定了亲。父亲29岁时与母亲完婚,前后生育了五个子女,保住了三个。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外公外婆先回了城。到了年,国家出了一个政策,下放干部留在农村的子女,户口可以迁回父母户籍所在地,其孙辈也可以随同迁徙。
那个时候,沐浴着包产到户的春风,既能干又吃得苦的父母把小家庭操持得红红火火,不愁吃穿,起了新屋,三个崽女读书都名列前茅,是远近知名的幸福农家。走,还是不走?这个问题让父母愁了好长一段时间。一边是熟悉的乡土踏实的日子,一边是陌生的地界未知的前程。最后,他们一咬牙,为了崽女的教育,走!毕竟,我们要进城了!虽然那只是湖南省很偏远的一个小城——怀化市通道县。
农村,农田,才是父亲最为熟悉的舞台。(相似度90%吧?哈哈哈)
02
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个变为了城里人,父亲成了进城的农村人。母亲托着外公的关系,进入县城中学的食堂做了一名临时工,每个月60元钱。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生活,供三个子女上学,父亲毅然扛起了家庭的另一半重担。
但是,远离了熟悉的田地,又没有擅长的手艺,只能是什么活儿都揽着干。他置办了一个两轮板车给人家拉煤,满满一车蜂窝煤估计得有两百多斤吧?我曾跟在板车后面陪他送煤,看着他弓着瘦弱的身体,奋力地往前拉车,到了上坡的路段,拉三步歇一步,在最陡的地方甚至要走“之”字形才能爬上去;他给学校食堂劈柴禾,一卡车碗口粗的杂木,从卸车到全部劈成五六十公分长短再到搬进食堂柴房,大概能挣5块钱。夏天他卖冰棍儿,除了卖给家庭宽裕的学生,还背着泡沫保温箱走五六里路去周边的农村卖,被心疼钱又拦不住馋嘴孩子的村民扔石头驱赶;冬天他卖各种吃食,葛根、瓜子、花生、酸萝卜、红薯干......大冷天缩在学校大门的门洞里瑟瑟发抖,有时候还要看保安的脸色。他搬桌椅,贩水果,养猪,种菜,什么来钱干什么。没有尊严,没有乐趣,像一头默默无语的黄牛,只管低着头,拉着这个贫瘠的家庭往前走。
就是靠着这一车车的蜂窝煤、一车车的柴禾、一箱箱的冰棍儿......加上母亲在食堂里的辛苦工作,父母咬着牙,坚持让我们姐弟三个都读书,供出了两个中专生、一个大学生。
很多年后,父亲因为胃出血入院治疗。查体的时候,做检查的大夫看着他驼背且侧弯的脊柱,感慨地说:老刘,你这是一辈子做了三辈子的事啊!!我当时已经参加工作,抽不出时间回家陪同,在电话这头听到母亲的转述,顿时泪如雨下……
父亲是家庭的脊梁,却扭曲了自己的脊梁。
03
其实,在离开故土的三十年间,父亲曾三次回乡。
第一次是年,奶奶去世,父亲回家奔丧。接到电报,父母把二姐和我托付给外公外婆,急急忙忙往老家赶。二姐要考中专,我要参加小升初考试,就没有随同回去。父母在柏坊镇下了汽车,三步并作两步,沿着乡间小路往家赶,还是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想来那一次,父亲满心愧疚、不胜凄惶,悲痛而去,仓促而归,顾不上流连怀旧、走亲访友,心中没有任何喜悦。
第二次是年春节,我大学即将毕业,父母带着我和大姐、二姐两家人回到老家。祭祖,团聚,访友,怀旧……一切都很顺利,问题发生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因为我从中学开始就睡眠不好,多梦,爱讲梦话,偶尔还会惊醒坐起。父亲特地找了远近闻名的“肖道婆”(农村的巫婆),给我做法“治病”。一番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之后,肖道婆化了一个生鸡蛋,放在手掌心里,那鸡蛋竟然能够自己慢慢竖起来。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鸡蛋就是我的化身,只要睡觉时把鸡蛋放在枕边,醒来后煮熟吃掉,一定药到病除。治病心切的父亲让我就在大舅家睡上一觉。我对这种把戏嗤之以鼻。进了睡房以后,就拿着鸡蛋在自己手心做试验,想证明这不过是运用掌心小肌肉的细微运动造成的假象。我几乎成功了——在尝试了好几次之后,鸡蛋终于慢慢竖了起来——然而悲剧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那个神奇的蛋从我手心滑落,摔得粉碎,蛋清蛋黄溅了一地。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知道闯祸了。我垂着头走出房间,来到晒谷坪上。在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后,笃信肖道婆的父亲铁青着脸,当着十多位亲戚和乡亲的面开始厉声斥责我。
一开始我保持沉默,但终于忍不住顶了两句嘴;父亲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一点哭腔,他用颤抖的食指指着对面的山梁,愤怒而又无助地吼道:“你要气死我啊!!我给你死在对面的岭上好不好?!”遗传了父亲倔强性格的我,当时工作还没有着落,心里无比焦躁,被当众数落也感觉很没面子,竟然回了一句:“你凶什么凶,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我永远无法知道,这件事、这句话,对于父亲的伤害有多深,这是我对父亲做过的最混蛋的事情。他深以为傲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顶撞他,等于是当众打他的脸啊!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以及我,成为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第三次是年,父亲的身份证到期,我陪父亲回老家办理二代身份证。在蓬塘乡派出所办完手续后,我们驱车回到村里。父亲从年初患上眼疾,视力逐年下降,彼时已经看不清东西,还有一点斜视。他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原本无比熟悉的村道上。快到老屋的时候,碰到父亲年轻时的好友建华。建华身体硬朗,当着村里的支书。在暮春的牛毛细雨中,父亲略偏着头,摸索着握住建华叔的手,寒暄了几句。十年过去了,他明显苍老了许多,已经不是那个威严而激烈的父亲;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倔强而尖锐的少年。我在一旁看着父亲,鼻子酸得厉害。父亲饱经沧桑的心里,会想些什么?是时光流逝的慨叹,是命运多舛的自怜,还是相形见绌的尴尬?
04
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我知道,背井离乡三十年,在通道、衡阳、东莞、湘潭漂泊半生之后,父亲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生他养他的家乡。那是山也亲切、水也温柔的家乡,那是弯下腰插秧、直起腰谈笑的家乡,那是喝干三海碗米酒、可以吹一整天牛的家乡,那是吹笛子拉二胡、隔着山坳唱情歌的家乡,那个小山村,给了他生命、给了他尊严、给了他快乐、给了他荣光。
但是当母亲或者我们三姊妹提议时,他总是不置可否。有一次全家团圆,二姐又一次提起这个话题,并且说得眉飞色舞,想吃哪些土菜,想去记忆中的某个地方,去找儿时的哪个小伙伴玩儿……一直缄默不语的父亲,突然放下筷子,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悠悠地说了一句:“(儿子)媳妇也没讨,崽也没生,回去有什么意思?”我也放下筷子,低着头,无言以对。
05
回乡的路,那么近,却又那么长。他心爱的儿子几年前得了一种“怪病”,眼看着腿脚越来越没力气。儿子辛辛苦苦打拼出的好前程,当然不用再想了;本来就要娶妻生子,也泡了汤。落得这么个场合,父亲自然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乡里乡亲,也不知道在自己父母的坟前该如何述说。
我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观念不屑一顾,却也完全理解父亲这小小的梦想;我深爱着父亲,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内心的坚持:我希望有这么一个姑娘,她了解我的病情,但欣赏我这个人,勇敢地接纳我;而不是利用现实条件的差异,找到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一个照顾我的保姆。在读了这么多年书后,我已经把“孝顺”这个词拆成了两个字,我会竭尽全力孝敬父母,但不会无条件地顺从。
父亲的老去在加速,我的无力也在继续。是的,我欠父亲一次回乡,一次体面的、圆满的回乡。我还能帮父亲实现这个心愿吗?我不知道……
上面这篇文字写于年6月18日,那天是父亲节。
我曾以为实现父亲回乡的心愿,只取决于我能不能找到心仪的爱人。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月之后,父亲即确诊患有乙状结肠癌,做了切除手术;年8月,癌症复发并可能伴有转移,在坚强地熬过了10个周期的化疗后,父亲被医生告知没有手术指征,也没有了治疗价值。父亲为人善良本分,操劳一生,做了不少好事;50多岁牙齿掉光,60多岁双目失明,命运却仍然不肯放过他。现在,他出门都已十分艰难,每天在家里忍受着疼痛,等着自己生命终点的到来......
另一个没想到的是,我真的等到了自己的爱人。年底,我结了婚。但在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后,我决定不生孩子。(请参见:《孩子,我决定不做你的父亲》)
我欠父亲的那次回乡,终究是没有机会实现了。
关于生孩子的问题,母亲怯怯地问过我几次,父亲却从未过问。
昨天晚饭后,我坐在沙发上陪父亲看新闻。他突然问:“期达,你还准备生崽吗?”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嚅嗫着回答:“我这身体状况......养崽太累了......我又上了年纪,生崽怕不容易......”父亲很平静地说:“我晓得你的难处。你如果想生你就生,不想生的话我也不怪你。”我的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小声地问:“您不要我传宗接代啦......”父亲还是很平静:“我和你妈妈生了你们姐弟三个,对得起先人了;你还有堂哥堂弟,他们也生了崽女,刘家的香火没有断。至于我们这一脉,生还是不生,你自己作决定。”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如止水。我的手在烤火被下面,轻轻地覆着父亲的手。
不知不觉间,我已是泪流满面。
〖全文完〗
我是阿甘,肯尼迪病(脊髓延髓肌萎缩症,一种患病率仅1-2/10万的罕见病)持有者,被深度套牢,何时解套不得而知。更多疾病知识请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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