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防那些老练的大人

前阵子我刚过完生日，收到了来自家人朋友的很多礼物。

这其中包括了晏仔碰巧在学校手工课上，给我做的项链。他在我生日当天带回家，兴高采烈地递给我。包了毛圈的铁丝上，串了马卡龙色系的小珠子们。有哥哥的前车之鉴，我下意识地抓住晏仔耳朵，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发光物。

项链配色非常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项链太小了，卡在我头上戴不进去。套在晏仔头上依然卡住，我连忙唤来五分，哥哥的头比弟弟小2cm，这是给他们买滑雪头盔的时候发现的。结果五分也带不上，依然卡在他的头顶。我如释重负，看来项链是小了很多，我并不是一枝独秀的大头。

第二天晏仔回家，带回来了同款手链。这一次，手链套在我手腕上大了很多。我把这一套塑料首饰放在我的首饰盒里，跟那些珠光宝气的妖艳货色放在一起，显得格外清新。晏仔每隔十分钟就来跟我确认：“妈妈，我送你的礼物放在哪里了？”我：“放心，在妈妈抽屉里。”

看来他是非常喜欢这套小首饰了。我也很珍惜，送礼要送心头好，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才会喜欢。晏仔就是抱着这样真诚地态度送我礼物的。

五分没有准备礼物。我问他妈妈礼物在哪里，他说：“我已经送过戒指给你了。”

五分的戒指是暑期在威尼斯街边小店里买的，他坚持要买一枚湖蓝色的戒指，无论我怎么劝说你是小男孩，男孩子不需要戴首饰的。他依旧坚持，于是我说那只能用你自己的零用钱，他每个月的零用钱都花在Lego上面。五分坚定地点头，于是我买下了那枚戒指。

后来我才知道，他本来打算送给校车上的漂亮小姐姐。五分跟我形容：“她的头发很长的，有彩色的小辫子”，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比妈妈漂亮”。他说得异常坚定。

旅途结束的那天，在罗马的小广场上，五分又突然宣布他要把戒指送给我：“因为妈妈最重要。”

我真的搞不懂小男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对妈妈的感情，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仅仅是看到妈妈焦躁又疲惫的样子，而对我心生怜悯。我只清楚，我对他们的爱，是浑然天成的，不带任何的条件或者附加值。无论他有没有买礼物，无论这份礼物是送给谁，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的爱。

所以我每天都把”Iloveyou“挂在嘴边，以至于我对孩子们宣布我要单飞去巴厘岛”让给我安静好几天“的时候，晏仔用安慰的语气对我说：”妈妈，你走了，我还是会爱你的。“

我听着哭笑不得，这画外音难不成是说：”妈妈你走了，我就再也不爱你了“？

我一直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孩子们一天一天在长大。17年的圣诞节我们在野泽温泉，当时晏仔满怀期望地说希望圣诞老人能送他小火车，五分觉得自己平时的表现非常好，除了不爱吃青菜以外，他说：”我觉得圣诞老人会送我一台手机。“

我差点笑出声，你果然还是个宝宝，你的母亲只会在商店街的文具店给你们选一些能让你们在旅途中保持安静的小玩意儿，比如说：彩色铅笔，又或者是画画的本子。

当时的五分还会好奇圣诞老人送礼物的路线，我们住在温泉旅馆，并没有烟囱，那么问题来了：圣诞老人要怎么钻进来？

我说：“他会像我们那样，走大门进来。”

分满脸狐疑：“像快递员叔叔那样？”

我信心十足地点头。为了增添真实感，我还说如果晚上你睡着听到嘻嘻嗖嗖的声音，那应该就是圣诞老人来了。但是他只会趁小朋友睡觉才拜访，所以你们赶快睡觉吧。

妈妈的套路总是万变不离其宗，你咳嗽了，所以今天要吃特别多的蔬菜。弟弟没有咳嗽，因为他每天都吃很多很多饭，所以你也要多吃点饭。明天要滑雪/上学/放假/什么都不干，所以快点睡觉吧。妈妈的逻辑总是牵强而笨拙的，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

18年的圣诞节，晏仔依旧天真而执着地希望着能收到来自圣诞老人的金色奥特曼。而五分哥哥，五分在学校的SantaClauseDay已经看出端倪了，扮演圣诞老人的是学校的一个职员叔叔，被五分火眼金睛认出来了。

“妈妈，圣诞老人是假的”。他向我宣布着，仿佛悟出了某个人生大道理般。五分脸上挂着涉世未深的小屁孩脸上的神情，就像初次跟同学在便利店尝了啤酒的味道，第一次抽烟没有忍住咳嗽的那些小男孩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本想尝试替孩子们的纯真辩解什么，毕竟圣诞老人应该是个永不破灭的梦想。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个世界没有超级英雄，王子不一定能跟公主一起，米奇只是个商业IP，圣诞老人是假的。早一点livewithit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我不说话，表示默认。

而接下来在雪场的几天，出现了各种穿着红衣红裤，带着镶嵌着白色毛边圣诞帽的“圣诞老人”们。我们坐在缆车上，我说快看圣诞老人，五分面露出得意的笑容，语气轻松：“妈妈，那是假的。”

从此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以圣诞老人的礼物为由，要求他早点睡觉/多吃青菜/多吃饭了。

孩子们在现实生活从来不缺圣诞老人，比如说：姥姥。五分对电子产品的渴望，甚至超越了对珠宝首饰的渴望，这就像造物主设计在小直男的基因里一般，就是发自内心爱着电子产品。他非常想得到智能手表，我从来不答应。是因为学校不允许小朋友戴智能手表去学校，拍照，录视频，打电话有可能会影响到班级秩序。也有可能会泄露隐私，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电子产品的定位从而导致安全隐患。

妈妈不肯买的东西，姥姥可以买。

五分从姥姥家回来，带着他的战利品，爱不释手地递给我看，甚至忘记了我是多么强烈地反对他买这个东西。我妈专门交代我要给他设置手表，出于无奈，我只能给他开通了那些“智能”功能，包括语音，拍摄，跟我发表情等。同时我也跟五分约定，只能在家里玩儿，不能带去学校。

在接下来的那几天里，五分每天放学回家都在盘弄那只手表。时间到了，我的手机app就会收到他的语音：”妈妈，现在5:30啦，你快回家吧“，弄得我紧张兮兮的。我回复他说我在路上了，五分还会得意洋洋地发语音回复：”妈妈，怎么样，手表不错吧。“

直到某一天，五分突然安静了，我再也没有收到他的语音了。我仅仅是觉得奇怪，难道热度这么快就消减了？

我问：”手表呢？“

分看上去有点紧张，但又故作镇定地假笑了两声：”err，我找不到了，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我刚想发脾气，想了想忍住了：”你东西是不是又乱放了？“

分：”没有，应该就在哪里，我再找找。“

我有点生气：”你不会带去了学校吧，已经说好了不可以带去学校哦。你不可以对妈妈撒谎的哦。“

分在躲避我的眼神，但是还是坚定地说：“没有，我没有带去学校。“

默默围观事态的先生这时候出手拉住了我，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想了想，什么都没有说了。

分强调：”我明天会继续找找。“

又过了一天，分放学回家朝我示意手中的东西：”妈妈，你看，我找到了，在校车上找到的。”我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没有带去学校的手表，最后在校车上找到了。好吧。就像他说一年前在耳朵里放了一颗小石头那样，我想反驳，但无从下手。

好吧。

五分已经是能打工赚钱的孩子了。他的儿童摄影广获好评，而他又正好欠我钱，那么我开价给他了，帮妈妈用手机拍照，一张十元。五分欣然接受了，并且喜滋滋地算账：“那我再照30张就可以赚钱了是不是？”过了一会又跟我要求：“妈妈，那我要日元，日元哦。”我说人民币和日元是一样的，可他就是坚持要日元，因为听起来比较多。我可以建议他下次要印尼盾，因为金额听起来超级多。

自从从日本回来，我们在餐厅点餐，五分都会胸有成竹地指着某道标价元的菜肴说：“妈妈，点这个吧，这个便宜。”服务生在悄悄斜视看我。我赶紧解释：“我们刚从日本回来。”

无独有偶，聊天时候发现朋友家的孩子也在给她拼命赚钱。她家的小哥俩每个月要赚块的生活费，从自己亲妈那里。比如说浇花，每次十元。把盘子送去厨房洗手盆，一次五元。我立刻反对，送盘子去厨房是应该做的呀。她耸耸肩，就是要鼓励他们自己做事情，自己照顾自己。

我觉得朋友的案例值得借鉴，财务意识可以从小培养，将来也许可以赢很大。

那天哥俩在泡澡，五分跟我聊天了：“妈妈你记得吗，校车的姐姐。”

我扬起了眉毛，哦了一声。心想，我当然记得，你都斥巨资给人买礼物了。

五分：”她在三年级了哦，她也在打工赚钱了。“分为了他们之间的共同点而雀跃不已，我觉得是他在校车上先展开了“我已经打工赚钱了”这个话题的。

我：”真的吗，那她是做什么工作。“

五分：”她教她的弟弟讲英文，一个小时可以赚块哦。“

我不禁想为小姑娘的妈妈拍手叫好，太妙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把工作，学习和兄弟情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既省了妈妈自己的时间，又教会了老二。

我立刻回答：”很好呀，你也可以教弟弟。你如果能教弟弟弹钢琴，妈妈可以给你半小时元的工资。“

一身泡泡的弟弟听到了表示不满：”妈妈，我不要学钢琴。“在晏仔心中，似乎对哥哥擅长的事情有着莫名的抵触心理。

我又想起了什么，问他：”那你现在坐校车还是跟弟弟坐吗？“

分骄傲地摇了摇头：”弟弟跟他的好朋友，我跟姐姐坐在一起。“

我全然理解他的骄傲，在学校能跨年级交朋友，就像在社会上逾越阶级的恋爱那样值得炫耀。我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五分的智能手表会莫名其妙消失几天，然后又突然在校车上被找到。

五分果然没有撒谎，“没有，我没有带去学校。“他仅仅是带上了校车而已。好吧。

我总会怀揣着成年人的怀疑态度去对待孩子。当五分说头疼的时候，我只会想到你是不是不想上学了，所以才谎称头疼。根本不会去想他耳朵里可能真的就塞了某种异物，导致他不舒服。当他说手表找不到了，我也只是会觉得他在撒谎，他不应该骗我。

这也让我想起我小学时候发生的一件小事。考完试了，明天是最后一天。老师发下来暑期作业，让大家先带回家看看，明天再带回去学校。我回家很自然地把书留在书包，我爸爸走过来帮我清理东西。他说暑期作业明天不用带去学校了吧，我说老师说要带的，我爸说都放假，背过去干嘛？他顺手把作业拿了出来，我想了想也是。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老师问我：昨天强调了带作业，你作业呢？我就说我爸说不用带来了。老师立刻发火了，哪有这种事情？你爸爸还管那么多？你到底是自己忘了，还是你爸爸阻止你？我依然说是我爸说没有必要带的。老师不信，并且认为我就是故意顶嘴，于是我被罚站。我什么都没有说，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心灰意冷。回家我也什么都没有说，毕竟我爸是无辜的，他没有必要知道他的多此一举让我被无故罚站了。

也许是那天开始，学会了见机行事的，也许我只是言重矫情了。那种心灰意冷，我一直记得。

也许孩子对大人的信任，就是在这样的小事里，日复一日被磨平的。我们成熟老练，自以为是，还不知悔改。

我们揣测着那些爱着我们的小人们，你为什么？你怎么不？你竟然会？尽管小朋友的想法往往如同1+1=2般简单。而我们终其一生，算尽了机关，算尽了冷暖，算尽了叠加利率，却忘了怎么做最简单的加减法。

我想对晏仔说：“妈妈走了，妈妈也会爱你的“。

我还想对五分说：”圣诞老人是假的，但是你还有我呢。“

写在离开家的第一个晚上。海岛上空气湿润，气温宜人，由于没有光污染，在夜晚能看到繁星点点。

与其说我是在育儿，还不如说，是孩子们一直在教我做人的基本法则。我一直都是个糟糕的人呐，可是他们从来不会因为我的缺点而数落指责我。此刻我抬头仰望头顶的一片星空，底色漆黑，才让那些亿万光年外的小行星们显得明亮又坚定。

他们就是我的小星星啊，强光照耀下的肉眼看不到，伸手也摸不着，但是那光亮一直都在。

附上五分画的锦鲤，他的锦鲤生活在海洋里。转发今年都不再丢东西，都不被误解，都会获得很多的爱。

心里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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